绍兴4000万贷款被卷案中有案
2174 人阅读 日期：2009-11-13 21:51:01 作者/来源：孔令泉独立调查
9月23日，32岁的寿建军徘徊在浙江省公安厅门前，神情沮丧。
两个月前，他向浙江省公安厅举报，与他合伙在浙江绍兴办企业的台商邓立威涉嫌诈骗4000万贷款。
在他看来，这是一起精心策划的贷款诈骗案：邓立威潜逃前一天，完成了将2500万元银行贷款转账占为己有的过程，然后一家7口逃往境外。
吊诡的是，涉嫌被骗的绍兴市商业银行鉴湖支行在案发后一直没有报案。当地警方最终以涉嫌职务侵占罪对邓立威立案。
“种种迹象表明，这背后有案中案！”寿建军向《民主与法制时报》记者反映，邓立威在仓促逃走时遗留了几页纸的行贿名单，还有300多万现金在绍兴下落不明。
摆小摊的成了“董事长”
寿建军称自己的噩梦始于两年前。
2006年10月，开办杭州和美家居用品有限公司的寿建军与邓立威见了面。之前两人曾有生意往来。邓在绍兴有一家公司叫绍兴立威家纺有限公司，寿的妻子与邓是老乡，邓和妻子许玉芬均是台湾新竹市人。
“邓告诉我，他在绍兴能弄到土地，想与我合作办企业。”寿就同意了。
同年12月，由邓立威、杭州和美家居用品有限公司和台商林福春3个股东合办的绍兴春福家居用品有限公司成立。寿与林之前并不认识，是邓拉来入伙的。公司注册资本588万美元，3名股东各占三分之一股份。
“当时邓立威推荐了一名叫黄正隆的出任董事长，现在想来，这是骗局的开始。”寿建军说，邓不是公司董事，公司3名董事分别是他和林以及黄。
当时，邓拿出一份由黄正隆签名的《委托书》：“现全权委托邓立威先生代本人行使有关绍兴春福家居用品有限公司在大陆的一切活动权利。”
邓潜逃后，寿建军在台湾找到了黄正隆。这个在一家市场边摆小摊的摊主告诉寿，他与邓是朋友，在2006年3月后就再也未离开台湾。他曾委托邓立威到大陆代为办理他的台胞证事宜，之后一直没有回音。
黄出具了一份经过公证的证明：他从未参与春福公司董事会之相关土地购买及贷款决议，任何以他名义或以他为春福公司法定代表人名义所作的签名，皆系伪造。他从春福公司成立至今，未曾离境台湾，更不可能赴大陆设厂。
今年3月13日上午，邓立威突然失去联系。正在春福公司的寿建军得知消息，赶到邓的租住处查看，发现邓立威夫妻、两个子女、父母和叔叔一家7口全部失踪。
急出一身冷汗的寿看到，身边的绍兴市商业银行鉴湖支行副行长叶寅比他还要焦急。
就在前一天，邓立威还从鉴湖支行贷款2500万元。在前后3个月的时间里，邓从这家银行共贷款4000万元。
卷走2500万全家潜逃
寿通过有关部门了解到邓最后一天贷款2500万元的去向。
3月12日，邓立威等人以春福公司的名义，申请贷款共2500万元，当天鉴湖支行即予以放贷，划到立威公司在中国银行绍兴分行越州支行的账户里。随即，邓等人将该款项从立威公司打入邓立威、许玉芬夫妇各自的个人信用卡上。紧接着，邓、许将合计2300余万元转到其他10多个福建省石狮市人名下。
中国法学会证券法学研究会常务理事、浙江省金融法学研究会会长李有星教授指出，上千万的资金从企业账上划到个人信用卡是不允许的，违反了结算管理规定，并涉嫌洗钱。
《民主与法制时报》记者经调查了解到：3月12日晚，也就是邓潜逃的前一天，邓还和鉴湖支行行长严云根、副行长叶寅一起共进晚宴。
“3月12日上午贷出的这2500万元贷款，与邓说好，将款打到立威公司在中国银行的账户上，由中国银行开存兑汇票贴现后，当天下午就转回来的。下午4点半我打电话给邓，邓让财务跟我说，银行下班来不及了，明天上午一定办好。”叶寅承认，当时没有办任何手续。
叶寅说，3月13日上午8时30分，他打电话给邓，邓说在上班路上，财务人员已经在银行了。
其实，此时邓一家已前往上海浦东机场。
叶寅说，上午9时许，我发现邓关机了，会计周敏也关机了，感觉不对劲。我再打邓的父母、妻子电话，也打不通，这才发现不妙。
等中午12时周敏手机开机时，邓一家已逃到境外。
自2008年12月15日到今年3月4日，邓立威等人从鉴湖支行分３笔共贷款4000万元。
这3笔款是邓等以春福公司名义所贷，其中有寿建军以自己的杭州公司房产提供抵押担保，还有绍兴金壁公司提供连带保证，邓夫妻个人提供连带保证。
绍兴金壁公司负责人王国铭表示，他与邓并不熟悉，为邓提供担保是受当地一家银行领导请托。
邓用同样手法，在3月5日以立威公司名义向鉴湖支行贷款500万元，而由春福公司提供担保。
这些贷款都是邓等以虚构贷款用途名义，通过转账非法占用。
在3月12日最后一笔2500万元的贷款中，邓仍然是以春福公司名义。但以春福公司土地证及厂房产权证办理贷款抵押的董事会决议被指系伪造。在这份3月5日作出的董事会决议上，有林福春、邓振钏、寿建军的签名。
“我的签名是邓立威等人伪造的，我于3月3日上午就已离开绍兴返回台湾。”春福公司董事林福春告诉记者。
另一个签名的是邓振钏，系邓立威叔叔，但他是春福公司的监事而不是董事。寿建军说，至于他本人的签名是邓立威欺骗他说是为了融资需要。
寿建军和林福春说，邓的妻子许玉芬一直是立威公司和春福公司的出纳，并保管公司公章。邓是春福公司实际控制人。
“行贿名单”下落不明
绍兴商业银行鉴湖支行行长严云根称，按规定，有限公司贷款需提供董事会同意贷款的决议，但银行只做形式上的审查。
据绍兴市工商局企业年检资料中会计师事务所审核的财务报表显示，立威公司每年的经营收入约为1000万元。而邓立威等人在2009年3月5日给鉴湖支行的“借款申请书”中，公司销售收入却是6000多万元。
绍兴县地税机关2009年7月3日出具的证明显示:春福公司于2006年12月成立至今都未产生销售收入。但春福公司提供的2008年财务报告，竟有1.2亿元销售收入。
立威公司的会计周敏向《民主与法制时报》记者证实，她兼春福公司的会计，但没有做过春福公司的销售收入账。“数据都是邓立威提供的，是邓叫我写的。贷款都是他一手操作的。”
春福公司董事林福春、寿建军也对记者表示，公司虽然购买了土地，建造了厂房，但没有机器设备，尚未开展生产经营。
但绍兴商业银行鉴湖支行行长严云根、副行长叶寅坚持认为，春福公司是在生产的。叶寅认为，立威和春福公司实则是两本账，一本对外，一本对内，“目的是少交税”。
根据《贷款通则》规定，借款人申请贷款，应当向银行提供“财政部门或会计(审计)事务所核准的上年度财务报告，以及申请借款前一期的财务报告”。
《民主与法制时报》记者在调查时注意到，邓立威等人提供给银行的，是未经法定机构核准的财务报告。但是，商业银行在审查时一路绿灯放行。
严云根承认，他们只有100万元的贷款权限，超过要总行批。
邓立威等携款潜逃后，鉴湖支行却一直未报案。叶寅的理由是：“如果报案，万一他回来怎么办？”严云根说，报案要总行决定。
案发后，寿建军立即向警方报案。4月8日，绍兴县公安局以邓立威涉嫌职务侵占罪立案侦查。
之后，鉴湖支行分别向绍兴市中级法院起诉，要求立威公司和春福公司归还贷款，其他被告还有邓立威夫妻、寿建军以及提供担保的金壁公司。
但随后，鉴湖支行撤掉了邓立威夫妻两名被告，案件被移交到绍兴市越城区法院受理。
绍兴县公安局有关部门负责人表示，依据现有的证据，以涉嫌职务侵占罪立案侦查是符合法律规定的。
“2500万元还剩300多万元留在了绍兴，不知去向，这笔钱极可能用于行贿。”寿建军等多位关联人士分析认为。
寿建军说，一名办案人员曾提醒他，邓立威逃走时遗留一份行贿名单，后来他亲眼见到这份行贿名单，里面有多名政府、银行官员，贿赂数额巨大。
金壁公司负责人王国铭等人证实，案发后，立威公司会计周敏向他们透露，她在邓的办公抽屉里发现邓遗留下来几张纸，上面是行贿名单，她告诉了鉴湖支行负责人，后来，鉴湖支行负责人叫她到鉴湖支行将这份名单转交给一名中间人。周还透露，邓的妻子的电脑上也存有这份名单。3月13日上午，邓妻打电话给立威公司一名李姓员工处理这份名单，后来李姓员工和这台电脑都不见了踪影。
案发后，周敏离开了绍兴。9月4日，《民主与法制时报》记者在浙江上虞市一个偏远的工业园区的一家企业里找到了周敏，她在这家企业做会计。
周敏对这份行贿名单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反复说：“到时我会说的，如果司法部门的人来我会实话实说的。”
贷款诈骗与职务侵占之辨
本案的另一名当事人林福春在台湾对邓立威夫妻等人提出刑事控告，5月13日，台湾新竹地方法院检察署刑事立案，并通缉邓立威夫妻。
“我们认为不是贷款诈骗。”商业银行鉴湖支行行长严云根称，“我们从调查、审查、审批等程序都是合法合规的。只是我们忽略了对邓的品德了解。”
严云根和叶寅均指责中国银行违反规定，同意将贷款从立威公司划到邓立威夫妻个人账户上，没有把好关。
业内人士指出，如果银行在发放贷款时没有违规违法之处，那么邓立威夫妻卷款潜逃也只能是职务侵占。这是公安机关区分贷款诈骗和职务侵占的关键点。
包括林福春、寿建军、王国铭等多名与该案有关人员，均认为这是一起贷款诈骗案，同时认为银行在贷前调查、贷中审查和发放贷款等方面违法违规，涉嫌玩忽职守甚至恶意串通。“邓立威实施的申请贷款等行为不是公司的真实意思表示。”林福春、寿建军均持此观点。
《民主与法制时报》记者调查了解到，邓立威以个人名义以相同的手段在绍兴从事的民间“借款”数额巨大。随着邓的潜逃，要求追究邓诈骗刑责的呼声强烈。
此案引起浙江法律界人士的关注，多名法律人士认为，从表面上看，邓立威涉嫌职务侵占罪，侵占了公司取得的贷款。但公司仅仅是邓立威诈骗犯罪的工具，本质是邓立威个人利用虚构事实、隐瞒真相的方法骗取贷款。邓立威等人经蓄意预谋，以非法占有为目的，盗用春福公司等的名义，提供伪造的董事会决议等虚假证明文件，虚构贷款用途，骗取鉴湖支行的巨额贷款，最后携款潜逃，显然已涉嫌贷款诈骗犯罪。
李有星教授认为，目前我国立法是从保护银行利益角度，理论界的争议是银行报案诈骗，贷款担保合同要作无效处理，不报案就有效，银行可以起诉贷款企业和担保人追回损失，这样银行即使受骗也不报案。如果定为诈骗，那么银行不仅挽回不了损失，而且面临责任追究。
“不过，此案中，中国银行起到了帮凶作用，企业可以告中国银行，要求赔偿，因为中国银行明显违规了。”
7月15日，赶到大陆的林福春与寿建军前往浙江省公安厅上访，要求以贷款诈骗案立案。8月18日，浙江省公安厅一名副厅长接待了寿建军。“但之后，没有回音。”寿说。
截至10月14日，越城区法院对鉴湖支行的起诉案件尚未开庭。
孔令泉，煤矿工人出身。孔子后裔。中国实力派调查记者。
历任《长广报》、《湖州日报》记者和编辑、《浙江工人日报》新闻中心副主任。《湖州晚报》创始人之一。浙江省首位首席记者。现任《民主与法制时报》记者，重点关注长三角新闻。
诸多报道被国内、国际媒体广泛转载。数十篇报道分获全国、省好新闻奖，其中《别墅主人多官员》、《拍卖落槌被宣布无效》系列报道均获浙江省新闻奖一等奖。代表作品有《杭州萧山两农民工戴着手铐脚镣参加劳动仲裁》、《余姚政府强拆民房输了官司》、《浙江湖州电力局筹资建房领导出资10万可获别墅》、《99位村民与机场噪声之争》、《义乌“大塘下贿选事件”调查》、《浙江丽水官员卷入“司机门”》、《绍兴新版“官场现形记”》等。多篇报道事件先后得到朱鎔基、吴邦国、周永康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批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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