胞兄的祭文《悼 母 亲》我连看三遍热泪潸然而下。祭文字里行间充满着泪水和思母之情。母亲的音容笑貌一幕幕浮现在我的眼前。母亲对我们有三恩：生育之恩，她给了我们生命；养育之恩，她抚育我们成长；教育之恩，她教育我们怎样做人。但对我来讲还有救赎之恩。

往事不堪回首，那是在我10岁那年，我放学回母亲就教的兴文桥小学，与校长的儿子一起玩耍，在校长的家门口突然发现“打倒毛主”四个字，这在当时绝对是严重的反革命事件，经层层上报就是无法查清是谁刻上去的。一年后，随着“文化大革命”的深入，父亲被关“牛棚”，我的厄运开始了。学校工宣队把年仅11岁的我抓起来了，母子不能相见，半夜审问逼我承认是我刻的，但我始终坚持莫须有的事是不能随便承认，几天下来我累了、困了，很想念母亲。

一天工宣队一位副队长安排我和母亲一起吃晚饭，但不能说话，饭后分别。当天半夜刚过母亲突然又出现在我的隔离房间，我冲上去抱住母亲，喊着妈妈，泪水不断地往下淌，我依偎在妈妈胸前，母亲没有流泪，只是默默的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看着我，打量着我，然后抬头双目凝视着窗外的夜幕，许久才开口说：“阿达,你还是认了吧。”我一脸惊讶，无法理解明白，疑惑的双眼凝望着母亲深情的眼睛，但我还是对母亲说：“好吧，听你的，我去认了。”

此后的三年多时间里，我成了“反革命”，停学、转学、批斗、参加学习班成了我的“正常生活”，长期服用五味子糖浆用于安神补脑，渐渐的内心对母亲产生了怨恨，停止了半夜审问并没有减轻我的精神压力，这是我一生挥之不去的痛。直到我成年渐渐懂事以后，自己有了儿子才体会到母亲的用意，那是母亲在艰难困苦的逆境中为保护我才不得不这样做。

世易时移，斗转星移，往日恍如梦。的确，历史是那样地会开玩笑，有时也是捉弄人的，十年“文革”大灾难之后，转眼到了1981年，父亲因战争年代留下的伤残无法继续工作，不得不在56岁提前离休，我与胞兄也几乎是同时调回绍兴工作，以便照顾父亲。哦，绍兴。这座千年古城依水而生，素有“东方威尼斯”之美誉，悠久的历史，深厚的文化底蕴，幸福的童年，苦难的少年在这里都给我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我真不愿撕开刚刚伤愈的疤痕，但生活却又让我回来了，我几次在您——妈妈——面前流露要去找那个工宣队长，但您是那样的平静如水，好像早年那些非人的岁月从未发生，缓缓地告诉我：“他已经有教训了，留党察看、撤销职务，他的一双儿女更加不幸，儿子自杀死了，女儿遭他人强奸，他也是受害者，忘了他吧”。

1983年父母搬至市委干休所居住，我看到父母家对面俞伯伯的儿子因当年他看到自己父亲被批斗的场面受惊吓而至今精神恍惚，生活不能自理的样子不禁热泪盈眶，泪水不由自主地汩汩流淌下来。我更进一步理解了母亲，如果没有母亲当年的决定，我的结果不会比他好。同时我也真正体会到母亲博大的胸怀，您宽容、正直、善良、不记得失。母亲您说得对：“我们无力改变社会，但我们可以改变自己”。今天儿子要补上一句：“当我们都改变自己的时候，社会也就被改变了”。人类需要有尊严的、没有恐惧的生活。

妈妈，让我再叫您一声，请您原谅儿子内心曾经有过的一丝怨气，当年您的心何尝不在滴血，父亲因身受诬陷被关入“牛棚”，11岁的儿子成了“反革命”，您身为教师在课堂上向学生传授知识，自己的儿子却被迫停学在家。历历往事仿佛就在昨天，儿子还有很多话要对您讲，讲我们母子相依为命如何度过艰难岁月；讲我们关心的国事、家事、天下事，然而中秋刚过，您就离我们而去，阴阳两界我们想倾诉也无法倾诉了，只留下无限的思念。

连续十余天淅淅沥沥的秋雨下个不停，整个天空烟雨蒙蒙，今夜满月不见月，明日残月更思乡。妈妈，我还想尽孝哩，可是已经不能了，母亲就这样走了，您安息吧，您的儿子永远记着您的恩情。

儿子震达叩拜

二○一○年九月二十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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